卡特的最后一程：土葬或是火葬？仪式里还有成吉思汗传统？

▎ 当地时间1月9日，卡特总统的国葬仪式在华盛顿国家大教堂举行。美国总统拜登及四位前总统出席。图自美媒

文｜侯逸超

当地时间1月9日，美国前总统卡特的国葬仪式正式举行，前总统克林顿、小布什、奥巴马以及当选总统特朗普出席。这也是卡特逝世后一系列纪念活动的最高峰，美国许多联邦机构和金融市场关门，举国同悲。

在华盛顿特区国家大教堂的国葬仪式之后，将会举行若干家庭纪念活动。随后卡特灵柩将回到自己出生的地方，佐治亚州平原镇（Plains）下葬。

回看卡特的最后一程，也具有非常丰富的文化意义，比如美国总统一般选择土葬还是火葬？国葬仪式有哪些元素？他们的葬礼都有哪些特殊的故事？笔者尝试一一解读。

“为什么美国总统很少采用火葬？”

“我更喜欢不穿鞋犁地，我清楚记得脚踩刚翻过柔软、潮湿和凉爽泥土的抚摸的感觉。”美国前总统、农民、木匠、核工程师卡特曾经说道。

正如卡特所说，他将下葬在自己的家乡佐治亚州平原镇的土地上，这是他生前就与妻子挑好的长眠之地。

▎ 支持者在亚特兰大卡特图书馆门口立起了“我们爱你卡特总统”的牌子，以寄哀思。图自AP

是的，卡特，包括此前历任美国总统，都采用土葬的形式，这似乎与美国高度现代化的社会印象不符，在美国最大的问答平台上，很多网友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为什么美国总统很少采用火葬？”

确实，目前去世的美国总统全部采用土葬，火葬的记录中仅有两位副总统的身影。

▎ 美国总统哈里·杜鲁门位于杜鲁门图书馆的墓地。其他总统有的安藏在家族墓地，也有的安葬在国家公墓。图自美媒

一方面是宗教的传统，因为很多天主教派认为死者的身体是神圣的，应该用光荣和敬畏的方式进行。新教一般更早认可火葬，但内部分歧也很大。所以一份报告论述美国火葬率达60.5%（2023年）并且持续上升时专门提到，这是因为宗教的影响力在逐渐减小。

另一方面，这是国家纪念的需要，根据惯例美国总统将举行国葬，而国葬有三个组成部分：军礼致敬（military honors）、公众瞻仰（lying in state）、纪念仪式(memorial service)。根据官方文件，而在公众瞻仰环节，一般会对前总统的遗体进行防腐处理，进行公开的守灵和遗容瞻仰仪式，作为前总统的卡特，自动获得这样的荣誉。

▎ 1月8日，卡特的遗体安放在华盛顿国会大厦的圆形大厅，供公众瞻仰，其间美国六个军种的成员守护。图自《大西洋月刊》

总统葬仪来自英国 甚至吸收了成吉思汗传统

据白宫历史协会的文章，美国总统的葬礼以英国皇家葬礼为蓝本，1841年首次为哈里森总统举行。也包括军礼下葬、抬棺游行等环节。到林肯葬礼时更为隆重，一辆送葬列车从东海岸一直开到林肯的下葬地，并举行了议会大厦的“瞻仰遗容”活动。

而目前，美国总统的国葬仪式由华盛顿军区操办，具体 执行任务的是美国陆军第3步兵团，这是美军现役最古老的团，于1784年组建。自从1948年以来，一直是美国官方的仪仗部队，其第一营组织中包括护送排、棺材排、炮车排、射击排等，都与总统国葬相关。

▎ 运送卡特灵柩的第3团。图自美媒

灵柩一般由炮车（Caission）来运送，这来自于拿破仑战争年代的英国传统。当时以马匹拖拉的炮架运载大炮时，也顺便用来运载阵亡的高级将领。

▎ 图为1月7日运送卡特灵柩的炮车。图自美媒

因宗教理由，炮架上棺木摆放的方向，多数受礼人的双脚是在前方、头在后；沿途士兵的枪管全部向下。这一传统还影响到英国其他殖民地，甚至苏联。

虽然拉着炮车的六匹马都配上了鞍，但左侧的三匹马有骑手，而右侧的三匹马则没有。这一习俗源于当时马拉炮车是运送炮弹和大炮的主要方式，而无人骑手的马则运送补给品。

跟在炮车后面的那匹无人骑乘的马，靴子反插在马镫上，意味着英雄离去，此马被称为“装饰马”，因为它的装饰性覆盖物有其详细的礼仪。按照军事葬礼的传统，装饰马跟在总统的灵柩后面，因为美国总统也是军事总司令。

据美国军事新闻社描述，这一习俗可以追溯到成吉思汗时代，当时人们用一匹马来祭祀阵亡战士。后来，这匹披着马鞍倒挂靴子的马象征着离人们远去的战士。1865年遇害的亚伯拉罕·林肯是第一位在葬礼上用披着马饰的马来表示敬意的美国总统。

▎ 卡特葬礼上的装饰马(riderless horse）。图自美媒

每位总统都可以定制丧礼 但殡葬师不一定听

事实上，每位总统在任职初期就要想象自己的葬礼，亲自参与规划。

“他们做出的决定告诉我们很多关于他们是谁、他们如何看待总统职位以及他们希望美国人民如何记住他们的信息。”白宫历史协会高级历史学家马修·科斯特洛 (Matthew Costello) 说，他合著了一本名为《哀悼总统： 美国文化中的损失与遗产》的书。

美国南卫理公会大学总统历史中心主任杰弗里·恩格尔回忆起前总统老布什修改葬礼座位表不久后，与这位总统的会面。 “我说，‘这很奇怪吗？ 这是你自己的死亡，’”恩格尔回忆道。“他说，‘你知道，你每三个月做一次。你会习惯的。 ’”

比如美国传奇总统富兰克林·D.罗斯福就在他的第二任期之初，也就是1937年12月26日留下了四页纸的文件，上面用铅笔留下自己关于葬礼的明确指示：在白宫东厅举办一场至为简单的葬礼；不进行遗体瞻仰；全程使用炮架而非灵车；棺材绝对简朴，黑木即可，遗体不做防腐处理，也不密封棺材；坟墓不砌砖块、水泥或石头。

▎ 讲述罗斯福葬礼的著作《罗斯福葬礼列车》，还原了罗斯福葬礼期间的紧张和冲突。图自Amazon.com

罗斯福的大儿子詹姆斯推测，罗斯福可能觉得遗体防腐处理是对个人隐私的可恶侵犯，他内心也许还很想举办一场传统的宗教仪式：‘尘归尘，土归土，让往生者安宁。’”但后因为遗嘱发现太晚，很多要求并未能如愿，比如还是有三位殡葬师化了5小时为故去的总统化妆，以至于那些瞻仰过他的人都说：“跟他老年时看起来一个样，显年轻。”而且棺材也采用了带有饰面的铜棺、密封处理、经过灵车运送，放进了水泥墓室。不知道罗斯福在天之灵，会不会因此而生气。

▎ 一开始盛放肯尼迪遗体的棺木被称为世界上十大最贵棺木。当时的4000美元约合现在40000美元。图自社交网站

1963年11月，肯尼迪的葬礼由于没有来得及制定计划，所以显得有些混乱。得知总统的遗体要运回华盛顿时，当地殡仪馆的奥尼尔殷勤挑选了一口最贵的棺材——“双层夹壁，密封式硬铜，重800磅”，但是这口棺材在运输中破损严重，“一个把手掉了，装饰物也严重变形。”后来小罗伯特·肯尼迪去挑选新的棺木，华盛顿的高乐殡仪馆服务人员提到棺材价格有500美元和1400美元，也有2000美元。她还提到了防水和可选设备等等。最终罗伯特被高价吓坏了，要了一口1400美元的棺材，但事实上，这家殡仪馆偷换成“500年硬质非洲红杉木手工打磨的棺材”，又加入了最贵的套棺，总计开出了3160美元的账单。而一开始那个破铜棺和相关服务，也开出了3495美元的账单，足足比正常价格高出2400多美元。

总的来说，肯尼迪总统国葬仪式的几个环节都是为了纪念他在二战期间在海军服役的经历。此外还邀请了30名爱尔兰国防军学员在墓前放置长明火，向肯尼迪的爱尔兰血统致敬。

▎肯尼迪灵柩下葬在阿灵顿国家公墓，墓前根据爱尔兰传统放有长明火。图自美媒

再比如曾被卡特击败的福特总统，曾担任美国众议院少数党领袖和参议院议长，所以在他的葬礼设计中，要求在国会大厦的众议院和参议院会议厅前停灵，以念和强调他在这两个机构的服务。同时，他要求车队经过国家广场上的二战纪念碑，向自己的服役岁月和赢得二战的一代美国人致敬。而里根的葬礼上除了战斗机的元素之外，灵柩被抬上美国国会大厦西侧台阶，以面对着他的家乡加利福尼亚州。

相对来说，农民出身的卡特，葬礼中更多与故乡和土地相关的元素，也能看出他身上的南方政治印记。

现代总统葬礼 更是一个和解的时机

尼克松是唯一没有在华盛顿举行国葬的战后总统，1994年他的家人在加州的尼克松图书馆举行了简单的国葬仪式。他1974年因水门事件辞职，在华盛顿从未觉得受欢迎。

但在这一场葬礼上，时任总统克林顿和四位前总统，还有全国大多数政界人士共同纪念尼克松，这其中既有朋友也有敌人。

尤其是克林顿，他年轻时曾抗议越战，并坚定反对尼克松连任，但在纪念讲话时，他回忆起自己与尼克松一年来的交往，并优雅表示敬意，“今天是尼克松总统的家人、朋友和国家缅怀他一生的日子。我们要对他们说，愿以任何不公正的手段来评判尼克松总统的一生和事业的日子就此结束。”政治和解与平反似乎成为这次葬礼的主题。

▎ 1994年4月22日，在尼克松葬礼上彰显和解的克林顿总统与四位前总统。图自维基百科

基辛格引用了《哈姆雷特》中的一句话来形容这位曾与他一起努力承认中国、缓和与苏联关系的总统：“他是一个男人，总而言之，我不会再见到像他这样的人了。”

▎ 2 018年12月 5日，时任美国总统特朗普在 老布什灵柩前致意。 图自 《新民晚报 》

与之相似的是2018年老布什的葬礼，虽然特朗普与布什家族交恶很久，但老布什还是在遗嘱让特朗普参加他的葬礼，特朗普亲自致电小布什和杰布·布什，对兄弟二人表达了慰问，并称赞老布什是个“很好的人”。其后更是盛赞老布什为“美国数十年繁荣的奠基者”。这也被誉为难得的“葬礼和解。”

卡特葬礼进行的当下，美国政治极化更为严重，现任总统拜登是卡特的长期密友，而继任总统特朗普则是卡特的长期批评者，不同风格的总统们虽然有些互动，但能否在葬礼上达成一定共识，还有待观察。

▎ 图为卡特国葬现场的拜登、克林顿、小布什、奥巴马和特朗普。奥巴马和特朗普被捕捉到有些互动，但内容不详。图自《华盛顿邮报》

没错，卡特也曾经恐惧死亡，但在他老去之后，曾经这样布道：“如果你的生命今天结束，你是否能说你以一种让上帝高兴的方式度过了它？”

卡特的最后一程，或许已经将自己的记忆刻进了这个国家。

▎ 图为2015年，卡特在家乡平原镇的浸礼会教堂逐日学校上课。而他在国葬结束后，也将路过这所学校葬在私人墓地。图源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