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农历新年的第一天,都市中的年轻人回到家乡,与久未谋面的亲人团聚。无论身处何地,许多中国人都会不约而同地在这一天走进寺庙,点燃香火,在袅袅升腾的烟雾中,完成新年最具仪式感的祈福。 2019年《去雍和宫烧香的年轻人》一文广为流传,揭示了年轻人热衷寺庙祈福的趋势。此后几年,这股热情不仅未曾减退,反而愈加高涨。有人花钱烧香、请手串,也有人自愿做寺庙义工,还有人总结出“求财去雍和宫,求职去卧佛寺”的规律。 图片源于视觉中国 烧香拜佛逐渐成为年轻人的“心灵按摩”。他们走进寺庙,倾诉内心的焦虑与烦恼,祈求佛祖聆听心愿。与此同时,打上佛学标签的消费现象层出不穷,从“天价禅修班”到“中产身心灵的后花园”,各类泛修行的减压活动随处可见。 上海大学历史系副教授、佛学学者成庆,一直深受年轻人欢迎,自2012年开设佛学课程以来,选课人数常常爆满,甚至有人向他反馈,自己靠听这些佛学知识度过了最难熬的时光。成庆观察到,现代人普遍面临集体性心灵危机,对未来和周围的一切产生怀疑。许多年轻人对前途失去信心,纷纷转向求神拜佛和算命卜卦,试图寻求心理上的安慰与确定性。 成庆认为,所谓的“确定性”并不真实存在。真正的安稳,不在外部,而在内心。他将自己的思考整理成《人生解忧:佛学入门四十讲》,在书中讲述如何在普遍的心灵危机中安顿内心。他特别强调,若一味追求优绩主义,渴望比他人做得更好,反而容易陷入“越努力越被控制”的困境。控制你的人,不是平台或系统,而是你自己。 以下是他的讲述。 “烧香的人群年轻化、精英化: 不求姻缘只求搞钱” 烧香祈福是过年期间非常受欢迎的传统习俗,许多中国人会在大年三十晚上或初一去寺庙烧头香。 各地烧香的习俗大同小异,近十几年来,大家烧香的狂热度发生了变化,香的尺寸也越来越大。虽然一些寺庙非常反对烧高香,但抵挡不住香客的渴望,很多人会以很夸张的方式点燃非常规尺寸的香,寺庙里的出家人无奈地告诉我,那些人已经不像是烧香,而像在放火。 烧高香的人,图片源于网络 大约在2015年前后,烧香拜佛的人群逐渐年轻化,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和白领开始增多。有报道称,一位北京白领连续两三年抢到雍和宫的“头香”,这在过去是很难想象的。以前到寺庙烧香的多为传统佛教徒,城市白领很少见,我三十多岁去寺庙时,常被周围人视为异类。 疫情成了一个重要的分水岭。很多寺庙反映,大量非常年轻的人群进入寺庙,不是以旅游参观的心态,而是来祈福。他们祈福的种类非常多样,包括烧香、买手串等等,北京雍和宫卖手串的地方排起了长队,杭州灵隐寺、净慈寺的游客中年轻人的比例也很高。 年轻一代涌入寺庙,发明了许多新的祈福方式,比如默念身份证号码、地址,或是带着彩票求佛保佑……传统的祈福行为从未精确到这种程度,在社交媒体上,这种做法变成了“梗”,并引发了其他人效仿。佛教本身无此说法,如果佛陀还需要身份证号码来定位你,那我觉得也不必要祈求了。 烧香祈福,图片源于视觉中国 祈福的目标主要围绕物质财富和身体健康。年轻群体的祈福目标也脱离不了这几类: 求工作,求财运,求平安。 求财和求事业的人增多,求婚姻、情感方面的诉求比例变弱。这与社会环境的变化密切相关,近几十年,我们接受的是高度个人主义的教育,加上中国经济的高速发展,促使人们更专注于事业和财富,与家庭相关的婚姻和生育逐渐被视为负担。 较为发达的国家都会存在这种现象,但中国的特殊之处在于,个人主义教育导致家庭和家族的碎片化,家庭关系逐渐瓦解和疏离。年轻一代失去了对亲密关系的向往,不仅是婚姻和恋爱的需求淡化,父母与子女,以及朋友之间的关系也在逐步疏远。 老一代中国人普遍有“家不能散”的执念。记得在我年轻时,春运非常紧张,大家几乎默认每年春节都必须回家,跨越千山万水与家人团聚,吃饭、聊天、打麻将度过假期。 然而,如今人们对春节的向往变淡了,很多年轻人干脆不回家,待在学校,或是外出旅游。如果你问他们,哪种关系是无法割舍的,许多人会觉得每段情感都非常表浅。 许多人认为“搞钱是第一位的”,以为财富能搞定一切关系问题。虽然物质财富保障了基本生活,但人与人之间的亲密和深度连接,才是人类的基本社会需求。互联网提供的社交往往表浅且不稳定,这样的情况下哪怕拥有财富,仍然可能面临心理问题。 近些年,佛学相关的“梗”逐渐在年轻人中流行开来。大多数人并非真正想理解佛学,而是将其作为一种心理安慰,它将我们过去对传统文化的理解嫁接到现代进行创作。 关于佛的表情包梗图,更像是流行文化 关于佛教的这些梗图,更像是流行文化的产物。“佛系”的概念源自日本,后来演变为网络流行语“佛了”(服了)。这并不代表佛教本身,而是一种象征。过去,人们求事业和成功,当你求而不得遭遇挫折时,该怎么去安慰自己?“佛系”“佛了”成了一种现成的符号。 不仅是佛学符号火了,年轻人也热衷于星座、塔罗牌、占星。随着外部世界的不确定性加剧,家庭提供的安稳感逐渐减弱,现实社会中似乎没有任何形象让自己有安稳感。因此,佛像、塔罗牌、星座,成了人们寻找内心安宁的锚点。 “现代人陷入普遍的心灵危机, 催生了心灵消费主义” 从2012年至今,我在上海大学开设佛学通识课,目的是向大学本科生介绍基本的佛学观念。那时反响很好,一个班能容纳200人,选课人数常常超过这个数。 后来,我在附近的永福庵系统性地讲授佛学,最初的听众主要是佛教徒和居士。但到了2017-2018年,听众的构成发生了变化,白领、企业家也开始加入。近两年,我开始录制佛学音频课程,明显感受到,中国社会对心理疏解的需求正在逐步增加。 成庆在线下讲佛学基础课 人们正陷入一种集体性的心理危机,过去几十年来构建的物质主义和消费主义幻想渐渐破灭。 赚钱变得越来越难。即便是那些曾经享受时代红利的人,也开始觉得幸福的边际效用急剧下降。许多人产生了怀疑,一些人担心未来赚不到钱该怎么办?另一些人虽然还能赚到钱,却找不到幸福的依托点。 传统社会关系正在瓦解,而新的社会关系又难以建立。互联网带来的信息过载,也导致人们很难找到存在的意义,个体生活越来越趋于原子化和碎片化,精神与肉体逐渐分离,进而演化为心理问题甚至身体问题。 在这种背景下,催生了“心灵消费主义”。这一概念的核心在于,将精神安慰转化为可以买卖的商品。常见的心灵消费包括去寺庙求手串、买文创商品、佩戴寓意吉利的水晶饰品。2025年是蛇年,很多商家会引导人们购买与之相关的商品,声称能消灾免祸。有时候想想,如果这些真能实现,那这个世界也未免太简单了。 最典型的心灵消费是请手串,雍和宫开光处每天排长队 心灵消费的本质是用金钱换取精神慰藉。我常说,中国人拼命赚钱,到最后却是用钱换命。我们习惯通过购买来应对情绪问题,买包让人心情愉悦,花钱报灵修班似乎也能带来片刻的安慰。等到下一次问题出现时,我们又继续通过消费解决。 这种行为会变成恶性循环:用钱换取暂时的安稳感,问题却一直没有被解决。 佛学强调的是,通过理解特定的方法和道理来“觉悟”,深入了解自己内心的困境,找准切入点,才能真正解决问题。 在刷社交平台时,我经常看到一些人分享“如何打造身心灵赛道”,这很好笑,因为他们的过往经历与此毫无关联。我还听说,在大理,身心灵培训班遍地可见。那曾经是“文艺青年天堂”,现在却成了“身心灵圣地”。 大家对心灵的需求增长了,社会能提供的真正有效的资源却是极少的,甚至充斥着鱼龙混杂的信息。为了辨别真伪,你不得不耗费大量精力和金钱,更糟糕的是,尽管投入了不小的成本,许多人仍然找不到真正的方向。 《新周刊》有篇报道揭露了灵修班骗局,让参与者倾家荡产,灵修班身并非全是骗局,但普通人很难辨别。 有些心灵消费是合理的,例如在寺庙烧香、点灯、祈福,向菩萨喃喃自语倾诉心事,或是在功德箱中投些小钱。这些行为虽然涉及金钱交易,但价格通常固定,且能为人们提供心灵上的安稳感。 需要警惕的是那些收费过高、缺乏专业资质的疗愈课程或活动。这些课程往往会让参与者投入大量金钱,却依赖于某种虚假的支撑,可能导致参与者对某些团体或个人产生过度依赖。长时间参与下去,清醒的人会逐渐看清真相:任何团体或个人都有其问题,这时会产生巨大的幻灭感。 就像电影《周处除三害》中的情节,主人公加入一个看似纯洁的团体,随着剧情深入,他发现,为了维持团体的凝聚力和教主的“纯洁性”,领导者明明是逃亡的杀人犯,却被神格化。按照一个真正合乎戒律的寺庙运作模式,内部应有批评和自我批评的机制,实行互相监督,而非将某个人神格化。 电影《周处除三害》,第三个故事便是一个杀人犯创立邪教组织 无论是哪种心灵消费,它们或许能提供短暂的心理安慰,但不应成为你最终的依赖。长期依赖外部支持,可能会削弱个人的深度思考能力。 所有心灵消费都是在外部寻找答案,最终会陷入消费主义,因为你需要不断购买他人的服务。而如果转向“向内求”,从自己身上寻找答案,你会发现这条道路可以变得完全免费。 最大的“稳定”,是内心的安稳感 从小时候开始,我就对人生的意义产生了隐约的思考,喜欢探究生命的终极问题。大学时,我学工科,却一直对哲学感兴趣。经历了很长时间的阅读和学习后,发觉哲学仍然无法解决我内心的困惑。工作后,我还是想走读书和思考这条路,于是去华东师大研究近代思想史,中西方著作读了一圈,发觉这些理论也无法说服我。 我一度面临意义匮乏的问题,后来接触禅修,学了两个多月,身心发生很大的改变,我开始觉得佛学不仅是一套理论,也是一套方法,因此慢慢转向深入研究佛学。 佛学探讨的根本问题是,我们应如何去理解不同人的生命状态?佛教中提到“人生八苦”,包括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 苦是如何产生的?我们为什么会感觉痛苦?佛学会追问造成这些苦的根源。 很多人下意识认为,苦是因为没钱。然而,如果金钱是决定幸福的关键,那么有钱人应该没有苦。佛学告诉我们,金钱的多少与幸福感没有绝对的关联。很多时候,换个角度看问题可能会好受点。 成庆 佛学讲“无常”,意味着一切都在不断变化。然而,中国人对稳定看得很重,潜意识中难以接受无常的观念,总渴望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 从另一个角度看,“无常观”可以转化为对当下的觉悟。过去已经发生,未来尚未到来。既然未来无法预测,唯一能被暂时把握的,只有“当下”。 事实上,“活在当下”并非心灵鸡汤,而是指专注于当前的生命,放下对过去和未来的执念,结果会自然出现,从而成为一股能够安顿内心的力量。 现实世界里,绝对的安稳并不存在。很多人拼命考公、考编,期望获得安全感。但如今,上海的许多教师已经转为合同制,十年后,这些所谓的“稳定职位“是否还能保证绝对的安稳?过度追求“铁饭碗”可能会面临更大的困境,最终成为社会的弃子。 近年考公报名人数曲线,“考研热”渐渐褪去,考公人数只增不降 接受外部世界注定充满不确定后,我们需要思考“当下的社会形态”以及“我该如何进入社会并调整就业方向?” 一个在日本读佛学博士的朋友告诉我,在日本,佛学专业非常冷门,几乎没有太多直接的就业机会。但在社交媒体上,我们可以看到一些在日本攻读博士学位的中国学生,他们结合自身的兴趣和能力,开发了带领国内旅游团参观东京美术馆和博物馆的业务。这是他基于对自己兴趣的理解和社会趋势的判断做出的选择。 在充满不确定的社会环境中,我们该如何真正安顿内心? 可以从三个方面入手: 首先,在日常生活中,多做运动,如散步、慢跑或练八段锦等,增加与自然界的接触,恢复身心的平衡。现代人常常过度使用大脑,忽视了身体的需求。并非所有问题都需要通过佛学的深奥理论来解决,很多心理困扰通过身体层面的调整,也能获得显著缓解。 《春夏秋冬又一春》 其次,心理调整也是关键,通过冥想或禅修等方式来训练专注力,获得内心的安定。禅修并不复杂,它是在内心平静的状态下,客观地感知周围世界与自己,清楚地知道如何应对所遇到的问题。真正的禅修不依赖特殊环境或高价课程,而是可以在日常生活的每一刻中实践。 第三层是更深的存在意义,如病痛或亲人死亡引发的危机,这属于宗教或哲学的深层探讨。大多数情况下,这需要深入思考,并且同时通过方法去实践,也就是所谓的修行,才会让自己的身体和心灵得到安顿,并且找到自己的答案。 十多年前,我也曾经历过一段低谷期,通过禅修慢慢恢复身心的平稳。以我个人的经验,焦虑和抑郁减少了,生气的机会也变少了。当然,这并不等同于完全没有烦恼,而是当烦恼出现时,会被轻松地化解。过去可能会因为某个问题焦虑几天,现在即使感到忧虑,也能在几分钟甚至几十秒内释怀。 最大的稳定,来源于内心的安宁。最近很火的电影《完美的日子》中,外甥女问舅舅平山,何时去看河流入海口?平山回答:“以后是以后,现在是现在”。他没有承诺未来,只是表示若因缘成熟,便会去看海。许多人过度畅想着美好未来,实则是妄想,因为未来是依赖于当下而展开的。 主人公平山是一名清洁工,他在日常生活中寻找美好,并为平凡规律的生活感到满足。/《完美的日子》剧照 采访、撰文 | 芝士咸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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